离天黑还早,辛夷去小曹娘子家里借来了渔网和几捆粗麻绳,说是晚上要去捞一网,看看能不能捞点鱼卖钱,补贴家用。
小曹娘子嘴上叨叨她不用那么辛苦,赶紧找个男子把自己嫁了,心里却有些心疼这个失了丈夫的瘦弱的小寡妇,对她的观感也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嫌弃万分的恶毒后娘了。
借渔网的同时,小曹娘子让她家铁蛋拎来了一水桶的小鲫鱼……
辛夷不和她太客气,让良人把鲫鱼养在院子的水缸里,见三小只蹲在旁边看鱼,叽叽喳喳,她笑了笑,招呼良人进了房间,将箱笼里的东西取出来,一件一件地摆在床上。
为了这次行动,辛夷做足了准备。
汴京城商业发达,什么商品都不缺。前两日,她在一个渔行里花大价钱买到了一身水靠,一顶鱼皮帽。
水靠是海边渔民入水采集珍珠所用的一种衣服。大多用鱼皮、海蛟皮或是鲨鱼皮制作,从上到下连体而成,外表光滑,十分保暖,在水下游动速度快,潜水时间也会更长,模样和现代的潜水衣有些相似。
二十两银子买来的鲨鱼皮水靠和鱼皮帽,摸着材质不错,她信心十足。
“关上门,你来帮我一下。”
良人不解地看着床上的衣服。
“姐姐,这个是什么……”
“下水时穿的。”
良人叹服,“姐姐什么都懂。”
为防万一,辛夷仔细检查了水靠,又上身试穿了一回,这才满意地交代良人。
“晚上我入水时,会将麻绳系在腰间,你在船上要随时注意我的动向,我若抖动粗绳,你便拉我上来。听明白了吗?”
良人点点头,眼神里也有些小兴奋。
入夜,等三小只睡着,辛夷偷偷带着良人,乘上小船出了汴河。
夜里风大,小船摇摇晃晃,良人凭着记忆找到了白日看过的礁石所在。
辛夷隔着河道看一眼对面的庄子,默默将粗绳系在腰上,再插上一把匕首,然后在船上做了至少两刻钟的热身运动和呼吸调整,这才试探性下水……
寒冬腊月,即使身穿水靠,也冻得辛夷原地放弃。
浮出水面,她深吸一口气,反复调整和心理建设,再次沉下河底。
由浅入深慢慢试探,几次三番,身子越来越冷,她终于横下心来,一个猛子扎下去。
良人在船上小声的喊。
“姐姐,你要小心。”
她太害怕了,可辛夷叮嘱她不得出声,她只能紧咬下唇,在河风里睁大双眼,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上那一根微微摆动的粗麻绳,心里不停念叨“菩萨保佑”。
辛夷入水后,没有护目镜,能见度又底,很难在水底坚持太久。她闭气凝神,全靠双手和曾经做这个任务时的体感回忆在水下摸索寻找。
靠近河底,她身体冻得几近麻木,但人体的功能强大,渐渐地就适应了水温,她入水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,也一次比一次摸索范围大。
滑腻腻的水草,厚厚的浮泥,坚硬的石块……
那艘沉船在哪里?
辛夷不停地调整方向,在第无数次沉入水底时,终于在厚厚的淤泥层里摸到一个坚硬的木板,继续摸索确认,确实是船板的模样……
就是这里了!
辛夷心跳得快要崩出嗓子眼。
离巨额财富只有一步之遥,发财的毅力让她没有急着浮出水面,而是凭着记忆摸索下去……
她记得,那几口装载着香药的木箱用锡皮包裹着,就在船板的下方,辛夷一点一点推动木板,凭着过人的力气将木板抬起,推到一侧,却没有找着锡皮木箱。
她怕再次入水会偏离位置,于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根绳子系在那船板上,抓住绳头出丨水换气。
“姐姐!”良人见她鱼儿似的跃出出水,紧张地趴在船板上问:“找着了吗?找着宝藏了吗?”
辛夷看她紧张的模样,笑了一声。
“快了。你把渔网递给我……”
良人慌乱照做。
这一次,辛夷拉拽着渔网顺着绳子下水,准备找着箱子就用渔网给拉拽上来。
有沉船存在,就证明总策划的脑残没有被治愈,任务也没有任何改变,即使有位置上的差异,也不会太远了。
辛夷心跳加速。
在哪里呢?
锡皮箱在哪里呢?
黑暗的水下甚是煎熬,就在辛夷觉得自己快到入水临界点,需要再次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,她终于摸索到了一口箱子……
是箱子,方方正正的,光滑的锡皮。
辛夷大喜过望,将渔网拉过来……
嗯,箱子有点轻。她下意识觉得不对,但没有机会犹豫和思考,一把将箱子推到网里……
这时,手一滑,触到一个奇怪的物体。
软软的,像死去的鱼。还有打着结的绳子、石头……
辛夷扯开绳子,掀开石头,继续摸索片刻,手指突地僵硬。
人!那是一个人!
不,严格来说是一具尸体。
尸体卡在箱子和石头的中间,腐烂的肌肤摸上去像臭掉的豆腐……
辛夷脑子嗡的一声,缺氧般空白,几乎下意识地抖动绳子……
良人迅速将她拉了起来。
“姐姐怎么样?是不是找着了?”
辛夷大口呼吸着,盯着良人,双眼是奇异的诡色,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话。
“尸体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水下有尸体。”
“啊!”良人白了脸,“我们,我们要不要报官?”
辛夷吁出一口气,镇定下来,不动声色地摇摇头,“不可。至少现在不能。”
一旦报官,她的香药,她的白笃耨,全部都要泡汤了。
辛夷横下心,一定要把箱子先捞起来再说。
“不要怕。应该是沉船时落水溺亡的船工……”
她低下系了系腰间的绳子,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再次入水,却见良人突然变了脸色。
“姐,姐姐……你快看。你背后是什么……”
辛夷猛地掉头。
就在礁石旁边不远处,一具尸体浮出了水面。
腐败的衣裳看不清颜色,静静地飘在那里,昏暗的夜色里,看不分明,却极为惊悚。
良人最初只是吃惊,待看清那飘浮物的一头长发时,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……
“死人。是死人。”
尸体原先被石头和锡皮木箱卡着,无法浮出,是辛夷翻动木箱,让它得以浮出水面。
辛夷头大了起来。
夜晚的汴河上,也有船只往来。
一旦尸体被人发现,就不是她要不要报官的问题了。
“姐姐,怎么办?我们还是报官吧?”
良人胆小,吓得不知所措,辛夷拉着绳子,半个身子浮在水面,眉头微微蹙着,目光越过小船,看向不远处行驶过来的一艘挂着夜灯的河工船,再看船头那个迎风而立的男子,不由叹了一口气。
看来傅九衢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,一直有派人监视。
“不用报官了。官就在眼前。”
河面上的风更烈了几分,冷风吹得篷布扑扑作响。
蔡祁原本离得极远,是在发现辛夷几次三番地沉入水底后,这才不放心跟过来看个究竟的。
他很好奇这个小娘子在做什么,让人拎出风灯一照。
河面上飘动的,是杂乱的水草,漂浮的污物……
“小侯爷,那里飘着一个人。”
蔡祁接过风灯抬高,扩大视野范围。
“不是人,是尸体。”
低哼一声,蔡祁将风灯递回去,视线慢慢移向小渔船边的辛夷。
“靠过去。”
“是。”
河工船慢慢驶近,良人屏着气,紧张得嗓子都哑了,手指紧紧攥住。
“姐姐,怎么办?怎么办?”
还能怎么办?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
仿佛过去了很久,又仿佛只有一瞬间。
皇城司的河工船围了上来,尸体也打捞到了甲板上,几个人正在围看。
辛夷和良人,以及她们的船,也被挡在河工船和礁石中间。
蔡祁低头,看向那具早已经腐败的浮尸,再又打量辛夷,见她衣着古怪,表情严肃,不由嗤的一声笑开。
“小嫂大晚上地出来,这是在做什么?”
辛夷爬到小船上,抖了抖身上的水,慢慢地收拢仍在水下的渔网,“捕鱼。”
不论事态如何,样子要做足。
她有条不紊,将渔网慢慢往上收,谁知锡木箱子没有拉上来,里头居然还兜着一具尸体。严重腐败的尸体裹在水草里,散发出恶臭的味道,良人再次惊叫出声,紧紧攥着辛夷的衣袖,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。
蔡祁看一眼,差点笑出声来。
“是捕鱼呢,还是捞尸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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